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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心知天与性高潮

我二十啷当岁的时候在一个摩托车厂打工,一开始干的是简单轻省但肮脏的活路,后来上重体力岗处理摩托车支架,累得跟骡子一样。生活节奏变成吃了干,干了吃,除去拉屎撒尿的时间,其余都在睡觉,睡眠质量特别高,连做梦的空隙都没有。

和我一个组的组长姓刘,比我大不了多少,特别喜欢吃方便面,每天中午吃完饭都要再吃一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给他泡面准备开水的总是厂办的一个大姐,三十多岁,人长得很亲善。

大姐有老公有女儿,但是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刘组长突然说上了三十多岁的女人太凶。我当时没有留意,后面听到厂里的人说闲话才反应过来他和大姐有情况,似乎是大姐的老公那方面不行,于是大姐找上刘组长解乏。

由于在摩托车厂的生活方式抽不出富裕的时间看书,所以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有一次我去找刘组长吃饭,去到他租住的小屋居然看见了大姐。她坐在刘组长的单人床上,神情有些落寞,刘组长叫她一起吃饭她也不搭理,梳好头发和我打了招呼就自己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大姐当时虽然三十多岁,但看上去仍然是一个清秀慧丽的女子,在她身上丝毫找不到红杏出墙的端倪。刘组长后来告诉我一方面是大姐让他吃不消,另一方面他还是顾忌她老公会找他麻烦,所以他很快从老家找了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姑娘谈恋爱,而且也离开了摩托车厂成了出租车司机。

大姐的老公也是厂里的人,我见过几次,人有点胖,一脸福相但不蠢,总是笑眯眯的。

从表面上看,谁猜得到他们有问题呢?即使猜到了看到了,谁又能说得清楚他们的问题?

看波兰伦理电影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蓝白红三部曲之《白》,丈夫因为环境改变而不能适应导致阳痿,不能再给妻子带来性方面的满足,于是妻子一边在外面勾搭男人一边和丈夫离婚。但妻子对丈夫言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她不能接受没有性爱的爱情。那么爱情是什么?

在基耶斯洛夫斯基执导的另一部电影《两生花》中,两个薇罗尼卡有同样的身体构造,连天赋、毛病和机遇都一样。波兰的薇罗尼卡为了展示自己的天赋而不顾一切,最终死在了歌剧舞台上。法国的薇罗尼卡放弃了歌唱的欲望表达,转而在情爱中寻求神秘启示。她费尽周折的和一个同样费尽周折追求她的木偶师相识相处之后,才于相知的绝望中恍然触碰到生命的质地和分量。

有意思的是,波兰的薇罗尼卡在临死前遇到过一个露阴癖的男人。导演这样安排难道是在天赋展示和欲望表达之间划等号?在电影开头部分,表现的是两个小女孩看世界截然不同的视角:波兰的小薇罗尼卡盯着天幕和星空,法国的小薇罗尼卡在观察树叶上细细的绒毛。
世界上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吗?

红白蓝是法国国旗的三色,分别象征博爱、平等和自由。在《白》里面,一个人的性欲都会因为境遇的改变发生改变,现代婚姻关系如果以此为据而变得不可公约,那么人和人又该如何相互信任和包容呢?现代社会所追求的人人平等又该如何公约呢?

说这些看起来似乎和尽心知天没有什么关系。

“尽心知天”语出《孟子·尽心上》: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这段话现在被很多人说得都滥大街了,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理解。首先这个“尽其心者”从字面涵义上理解就很容易产生分歧:每个人天生自有心性,比方说子路有子路的心性,盗跖有盗跖的心性。那么一个勇武之人是尽子路之心好呢还是尽盗跖之心好呢?再比如写《贞女蒙尘记》的萨德侯爵和写《存在与虚无》的萨特先生,你能说他们不是尽心知性继而知天?就不知道这个天是哪个天,老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近哲毛泽东甚至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不是平白没有根据的理解,在《南华经》杂篇里,庄子借盗跖之口把孔子骂得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如果单纯从历史主义的角度出发,我们恐怕不能说盗跖骂错了。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之道岂足贵邪?”

在盗跖篇的开头,盗跖的哥哥柳下季就说到盗跖的心性: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

说白了,这是个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的聪明人,能说会道还武艺高强。这样的人如果想要展示他的天赋,你拿他怎么办?你能当着他的面说他没有尽心知天?恐怕他会先把你的鼻子割了,然后把你的心肝挖出来下酒。

盗跖其实还不是为为祸最大的人。

日本悬疑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作品《嫌疑人X的献身》分别在2008年和2012年被日本导演和韩国导演搬上荧幕,两部影片大同小异,都是讲一个数学天才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杀人顶罪的故事,而且是很慨然很高尚的绝对奉献,不求回报,只要存在感,一时间赚足了痴男怨女们的鼻涕和眼泪。啧啧,一个天才!为了爱情付出了一切,多么伟大啊!

不过我留意到这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单身男子,何以他能够用他天才的头脑异常冷静地谋杀一个与此事毫无干系的流浪汉?爱情神话的魅惑所致还是各式各类“尽心知天”的天才们的通病?在聪明人眼里,人命(甚至包括他们自己的)是不是真的跟狗屎一样随时都可以抛弃掉?

说到不求回报绝对奉献这类人,我就会想起《吕氏春秋·察微篇》里子贡赎人的事情: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而让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孔子这里责备子贡,是怪他把姿态摆得而不近人情,提醒他即使是做高尚的事情也不能“独适己之行”。这样体察入微的觉悟,《南华经·田子方篇》里有更深入的刻画: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直土埂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理解这段话的关键是“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这一句。而其中的“正容以悟之”大概才是田子方无法称赞老师的原因吧。

如果站在这个立场上去看《嫌疑人X的献身》,恐怕孔子和田子方都不会多做评价。对于现代哲人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我想他们也会抱同样的态度。

知识哪里是只怀有正义的秉性?

古希腊大思想家苏格拉底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路人皆知的哲学家柏拉图,另一个则是毁誉参半的色诺芬。这两个人的区别在于,对于柏拉图而言,理想国的设置是个弥补。但在色诺芬那里,首先写作就是个问题。要不要写,如果要写,应当如何写。写作意图在哪个层面上是必须加以限制的,或者说,它仅仅只能在哪种合乎情理的情况下面稍加展示。审慎和节制是检验著作者和阅读者智慧高度的共同标准。从灵魂教化的意义上来说,著作者的责任等同于最高层面的劝导者。“勾引灵魂的人。”

在色诺芬最著名的作品《长征记》中,值得玩味的是其建城计划的始末。(见《长征记》卷五 商务崔金戎版)

之所以有建城的念头,按照色诺芬自己的说法,“他认为建立一个城市,为希腊增得更多的领土和势力是一件好事。”为此,他背着所有人祭神供献,并为此召来预卜官安布拉喜阿人西拉努斯。这个西拉努斯,曾经为居鲁士成功预卜了战争的某些状况,因此得到了一大笔赏钱。长征期间,西拉努斯把这笔赏钱一直带在身边。
预卜的兆头吉祥有利,但西拉努斯却另有打算,他未经许可就对外传布色诺芬的建城企图,最终导致其建城计划的破产。

处境尴尬的色诺芬被迫为自己的初衷辩护,并向所有人表示他弃绝他最初的想法——因为形式有了变化,一切决定须以保持团结和力量为前提。

色诺芬的这番辩护所展示出来的情景算得上是《长征记》中各方面、各种力量交汇冲突的顶峰,也是展示其过人魅力的重头好戏。然而自始至终,色诺芬都没有告诉我们他和西拉努斯一起祭奉供献的神名。对照荷马的《奥德赛》和色诺芬自身的遭遇,这当然部分是出于对神的敬畏,部分是出于歉意。

在色诺芬的辩护词中,在军中颇有威望的预卜官西拉努斯显然出于自己的私心对神意作了说明。色诺芬在重新获得所有人的尊重之后,财智之士西拉努斯的喊叫不但让他本人颜面扫地、出尽洋相,更让他的企图暴露无疑——但其人所受的惩罚在《长征记》中也仅限于此。后面作者没有再提到这个人,也没提到善于解救一切来到阵营前的人和财物的希腊兵对此人的态度。

色诺芬所经历的《长征记》发生在元前401-400年。元前399年,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在雅典被判处死刑,随后他被判放逐。一直到元前369之后,雅典才废除对色诺芬的放逐令。

仔细梳理前述色诺芬的辩说词,预卜官安布拉喜阿人西拉努斯对神意的说明其实相当坦率,他只是对色诺芬有所保留。色诺芬为自己辩说的时候提到了这一点,他也只有先提到这一点,才能够在更高的层面上为自己辩护,为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说明理由。对于这一问题的衡量,宙斯和雅典娜虽然看法不同但彼此心照不宣。

在雅典废除对色诺芬的放逐令的同时,色诺芬也将两个儿子送回雅典服役。但他本人再也没有回过雅典,安享晚年终老于科林斯。

不说,不代表没有态度。

仅仅只有一次,在荷马笔下,为宙斯传达神谕的伊利斯添油加醋地对赫拉和雅典娜说:

你们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胸中的心发狂?

克罗诺斯的儿子不让你们去帮助阿尔戈斯人。

宙斯这样威胁你们会成为现实:

他要把你们车前的快腿的马弄瘸,

把你们从车子上面扔出去,把车子打破,

你们在是个轮流旋转的年头之内,

没有办法把雷打出来的创伤治愈;

让明眸女神知道,同父亲斗争非儿戏。

对赫拉他却没有这么大的愤慨或忿怒,

因为她总是对他说的话百般挡阻。

只有你叫我们害怕,你是条无耻的狗,

要是你真敢把巨大的长枪向宙斯举起。

(见《伊利亚特》卷八 人民文学版)

二十世纪,从事古典思想研究的列奥·施特劳斯仍然对此讳莫如深。此人于1992年被美国共和党冠以“思想教父”的头衔,在他过世之后,很多人揣测他对希腊和希伯来的态度。其实在我看来,希腊只是他的工具,而希伯来是他的命脉:

“这一切是以色列的十二支派。这也是他们的父亲对他们所说的话,为他们所祝的福,都是按着各人的福分为他们祝福。他又嘱咐他们说,我将要归到我列祖(原文作本民)那里,你们要将我葬在赫人以弗仑田间的洞里,与我祖我父在一处,就是在迦南地幔利前,麦比拉田间的洞。那洞和田是亚伯拉罕向赫人以弗仑买来为业,作坟地的。他们在那里葬了亚伯拉罕和他妻撒拉,又在那里葬了以撒和他的妻子利百加。我也在那里葬了利亚。那块田和田间的洞原是向赫人买的。雅各嘱咐众子已毕,就把脚收在床上,气绝而死,归到列祖(原文作本民)那里去了。”《旧约·创世纪》
这是人家犹太人的族谱。

但列奥·施特劳斯用来做工具的希腊仅仅是柏拉图的希腊,这个希腊把孤独的天才尼采逼疯了。

“你们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胸中的心发狂?”
但希腊哪里仅仅是柏拉图的希腊?
和搞宗教研究的朋友讨论《论语》,他说孔子的核心思想体现在“吾与点也。”这四个字上面,“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才是孔子的真正追求。而孟子的“尽心知天”恰恰与此相通,所以孟子是真正理解孔子的人。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论语》言及“吾与点也。”的同一篇里孔子会一上来就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也很难理解为什么曾皙在得到了“吾与点也。”的回答之后还会继续追问孔子对其他三个人发言的评价。

《孟子·尽心下》:“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曾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

这两个人能相互理解吗?

伟大的浪游者奥德修斯离家漂泊二十年,其中十年是征战特洛伊,另外十年大多数时候是分别和两位女神相处。一位女神叫做基尔克,是无所不见的太阳神赫里奥斯的女儿,奥德修斯在她那滞留了一年。另一位女神名唤卡吕普索,是诡诈的阿特拉斯的女儿,阿特拉斯知道整个大海的深渊、亲自支撑着分开大地和苍穹的巨柱,奥德修斯在她那里滞留了七年。太阳和深渊,是不是很有意味?

太阳之子把人都变成了驯顺的动物,但奥德修斯在神使赫尔墨斯的点拨下用摩吕草破除了基尔克的魔咒,并解救了自己的同伴。摩吕草的根呈黑色,花的颜色如奶液,但我始终在琢磨它的茎叶又长成什么样子。

离开太阳之子的时候奥德修斯还有同伴,到深渊之子那里,奥德修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用雅典娜的说法,卡吕普索一直在阻留忧伤的可怜人奥德修斯,用不尽的甜言蜜语把他魅惑,要他忘记他的家乡伊塔卡。而奥德修斯晚上睡在卡吕普索身边,白天却坐在海边哭泣,用眼泪、叹息和痛苦折磨自己的心灵。

仅仅用了八年时间,奥德修斯就摆脱了光与暗的迷陷,一心一意要回家,难怪荷马说他“聪明如宙斯”。(想想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刻画的那个天才,疯疯癫癫豁出去了半辈子,最后走出来了吗?)这样的人你要是跟他说“尽心知天”,恐怕他会先问你有老婆吗?有孩子吗?父亲和母亲在哪里?家庭关系和睦否?你的根基何在?

在《论语》公冶长篇里,子贡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在孔子的学生里面悟性算是高的吧,但是孔子根本就不跟他讲什么性与天道。原因有可能在于子贡说的那句大话:“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孔子对此的态度是:“赐也,非尔所及也。”所以我猜测性与天道这样的问题孔子不是没和学生讨论过,而是他不轻易的和每个学生都讨论这方面的问题。子贡大概从侧面听到了某些风声,但孔子在他面前嘴巴极严。这绝不是出于私心杂念的藏掖,而是一种保护。既保护子贡,也保护其他的学生。“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欲加诸人。”现在高校内外不是有很多搞思想研究的年轻人横竖都要摆出一副圣人架势吗?另一方面,性与天道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进出的问题,你不能因为自己讲理论讲得高潮迭起,然后随随便便碰到一个人就认定他是奥德修斯或者奥德修斯的追随者。“六亿神州尽舜尧。”这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开国际玩笑。

《两生花》中薇罗尼卡猝死前的女高音咏叹调,歌词来自但丁《神曲》“天堂篇”中的“迈向天堂之歌”第二歌。

O voi che siete in piccioletta barca
desiderosi d’ascoltar,sguiti
Non vi mettete in pelago,che forse
perdento me,rimarreste smarriti.
L’acque ch’io prendo gia mai non si corse;
Minerva spira e conducemi Appollo
e nove Muse mi dimostran I’Orse

哦,你们坐着小木船
因渴求聆听我的歌声,
尾随我在歌唱中驶向彼岸的木筏;
请回到你们自己熟悉的故土,
不要随我冒险驶向茫茫大海,因万一失去我而迷失。
我要横渡的大洋从没有人走过;
但我有密列瓦女神吹送,阿波罗引航,
九位缪斯女神指示大熊星。

(歌词及翻译引自《沉重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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